眈,虎视也。

大家好,欢迎来到女之眈兮,我是池骋,这是这档播客节目的第0期。在这里,我和我的朋友们将会从女性视角出发,谈论我们所注视的那部分世界。在这第0期的节目中,我会讲讲我是谁,以及这档播客到底要做些什么。

首先,我是一个顺性别女性,这是我最重要的身份,也是我观察和体验世界的standpoint,立足点。我目前生活在加拿大,出国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,在这里我是一代移民和少数族裔,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住在我心爱的温哥华。来加拿大之前我在北京工作,再往前我在香港读的大学,再再往前,我是在福州出生长大的——这些人生经历都深深地塑造了现在的我,包括我的关注点、我的感受和想法,所以有必要进行一些背景交代。我目前在读研,我的研究关于女性,我特别关注女性如何在displacement,也就是流离和迁移的背景下处理爱、亲密和哀伤。具体来说,我现在在研究两件事,一个是当代加拿大的中国移民女性,我会探索移民经历如何塑造她们的情感关系,以及她们如何在情感关系中应对和理解移民带来的变化。另一个是历史上的原住民女性和中国劳工的婚姻关系,我关注这样的亲密关系如何被主流叙事构建和展示。

为什么叫女之眈兮呢?当然啦,这句话来自我们都读过的《诗经·卫风·氓》,里面有一句,“士之耽兮,犹可脱也,女之眈兮,不可脱也”。我把代表沉溺于男女情爱的耳字旁的“耽”,改成了虎视眈眈的目字旁的“眈”。

这可真是个炯炯有神的名字!一定下这个名字,我感觉整个节目一下就有了灵魂。我马上抄起我的iPad,花了十分钟画了——也可以说是写了——这个简单的logo,并且毫不犹豫地认为它应该是粉色的。希望你可以喜欢。

可爱!

我也去搜了一下关于这个“眈”字的解释。在《说文解字》中,眈的意思是“视近而志远”。大概就是,“凝视着周遭的事物,怀抱着远大的志向”的意思。在《周易》中也有一句,“虎视眈眈,其欲逐逐,无咎”。听起来也非常有力量。感觉就像是,你充满野心地盯着一个东西,你充满欲望地追求着它。这没有什么问题,不需要为此道歉。

不过呢,我也查到,在古代,耳字旁的“耽”和目字旁的“眈”是可以同义互换的。所以我也想说,就算是表达沉溺的“耽”,或者说是耽美的“耽”,也完全OK,也应该拿出来大说特说。

是的,这档播客节目就是要大说特说。作为女性,我们的身体经验,我们的情绪和感受,总是被打压和边缘化。在现实生活中是这样,在学术界里其实也一样,父权制无孔不入,在各种地方投下它权力结构的阴影。

为什么我强调我们所注视的那部分世界呢?这其实是我小小的positionality statement:我只能讲述从我的position,也就是我的位置出发,观察和体验到的世界,我不能代表其他人,同样的,其他人也不能代表我。在历史上有许多人,主要是白男,总是把他们眼中的世界当作是理性、中立、客观,而将他们以外的人的生命体验贬低为感性、偏激、主观。

女性主义对认识论的挑战,并不只是将女性的声音加入公共舆论,而是要叩问这个能够决定谁的声音被听到、谁的声音被排除的结构。在这个播客中,你应该会经常听到这样的叩问。

对我来说,这档播客同样是我和我的朋友们进行的话语实践。我们不害怕争论,不害怕矛盾、不适和拉扯,不害怕面对那些我们还无法回答的问题。最重要的是,我们不把那些复杂的、不稳定的、不自洽的因素视作需要被解决的问题,而是将它们视作我们的工作环境,they are our conditions to work within,我们的一切讨论和工作就是要在这样的条件下开展,而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。We can handle it,我们可以处理好。

我在上学期的课堂中学到的很重要的一件事,就是trust the process and let it go。我们去努力谈论、努力理解,但也要时刻记得,追求将所有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纳入某种理论结构是一种暴力,认为自己可以轻易理解一切也是一种暴力。所谓的理解一切,在很多时候就是扁平化、简单化一切——作为女性和少数族裔,我难道还没有充分体验过那样的暴力吗?所以,我尽力做到不在自己手上将这种暴力延续。

这档播客将会由我的单口和我跟朋友们的聊天儿构成。我希望所有的表达和对话能够首先以讲述者舒服的方式进行。因此,无论是我还是未来作客的朋友们,我都会让大家用自己最舒适的语言,可以夹中夹英,也可以夹方言,夹概念,夹各种想夹的一切,我相信语言的选择是有意识、有表达,也是political的。有些重要的东西可能会在节目和shownotes中进一步解释,也欢迎大家在评论区提问和讨论,但我也想说,其实很多时候没听懂或者错过一些东西也没关系——放轻松,这也可以是一种有趣的体验,或许可以将你引向一些新的方向。

这会是一个温柔而激进的节目。我们总觉得激进是一个暴烈的坏词,但几个月前,我在读一本叫A Sentimental Education的书时,看到了一句关于激进的定义,是这样说的:

“That’s what I meant by radical: looking at the world as a set of systems that need to be changed, not accepted.”

“这就是我所说的“激进”:将世界视作一套系统,需要被改变,而不是被接受。”

所以,radical feminism对我来说是什么呢?就是将矛头对准权力结构,对准知识生产的秩序,对准使我们被迫沉默的社会规范。本节目的所有内容都基于同一个信念:温柔感受,坚定表达,这就是最基本的女性主义实践。

最后我想分享一个关于诗经里这首《卫风·氓》的故事。我是在高中的时候学的这首诗,高中的我是一个表达欲无比旺盛、但表达空间又极其有限的小孩。语文作业是我向外表达的唯一渠道。我会借着预习课文的由头,写几千字来评价孔子和孟子的选段;我甚至有一次在周末的读书笔记中抄写了几乎一整本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,现在想来也是非常地寂寞。

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学诗经里这首诗的场景。那是在高一的语文课上,老师一边在上面讲,我一边在这首诗的旁边大搞创作,从这个女主人公的视角,四个字四个字地续写了几段。写了什么呢?大概是被“总角之宴,言笑宴宴”触动了,我写了一些青梅竹马的场景,大概表达了诸如“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”的想法吧?我写得太尽兴,脸上的表情太得意,被路过的语文老师当场抓获并当众朗读。我语文老师很喜欢我,但也觉得我是个麻烦;虽然觉得我是个麻烦,但她还是喜欢我。她将课本递回给我的时候脸上露出那复杂的欣赏的神情,我永远都记得。我是那样地高兴、快活、满不在乎,不以为耻反以为荣。

是的,不以为耻,反以为荣。That’s the spirit. 这个世界对我们的shaming,对我们的羞辱和打压实在太多了。你太激进了,你不够激进,你太正确了,你不够正确。既然怎么样都会被批评,那就是怎么样都可以,那就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。不以为耻,反以为荣。

My fellow sisters, 我的姐妹们,我们要多说、大声说、到处说。

This show is unapologetically feminist. 我们很快再见。